“城市秘密”新栏目——城秘人物,专门寻找一座城里拥有无数秘密的人们,他们的人生都有独得之处,或低徊或激昂,或百折或顺生,但历尽千帆,他们的人生都被烙上了深刻的时代痕迹;他们讲出来的故事,都能带给一座城、带给城里生活的你我以巨大的启示,也是这样的一个一个人,凝聚成了杭州精神和西湖魂魄。
“城秘人物”第一个专辑:离不开西湖的人,将把视角投向那些一生与西湖相伴,用自己的天赋异禀、不懈追求为西湖留下精气神的人们,他们是自己所在行业的英雄。我们探寻他们的所来之径,发现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李琳,杭州女生,江南布衣创始人。浙大化学系学霸、山本耀司的拥趸、满世界游逛的艺术咖、不计回报的环保主义者,媒体给了这许多悬浮的标签,凑不出一个真实的李琳。她对这些封号有些认有些不认,“学霸不算,对专业不够热爱,大学没有认真读书”,“好多设计师影响过我,山本是其中一位”。事实上,那些雕饰而成的品位、学识标签,并未影响到她,让她沾染上艺术偏见。因此在见天地之后,她依然得以用常识,为美做出公正的评判。“城秘”第一次拜访,是在江南布衣总部的会议室里。刚从工地赶来的李琳,没有传统企业老板的“土味”、不见艺术爱好者的“骚味”,包工头般风尘仆仆的洒落,又有一丝理科老师的严谨味道。第二次拜访,我们来到了李琳家附近的咖啡馆。离开了略显拘束的氛围,李琳也打开了话匣子,放松地释放出自己的气息。她希望这个江南布衣未来的办公场所,是个可以肆意释放成员们能量的场域,更与自然的、艺术的天性表达相关。转一转,喝个饮料,翻翻书,哪怕碰巧撞进手里的是一本数学书也好,你又怎知它不会触及你的灵感,点亮你的感知。她心底的小愿望是,当自己老了的时候,不能再满世界跑去看艺术展的时候,依然能在家门口看到自己喜欢的一切。对于艺术,对于美,永远不能停止,永远不会过瘾,这是李琳。
2月7日,江南布衣宣布,针对2020年春季新品,旗下部分品牌的经销商退货率调整为100%。有人松了口气,有人紧了紧牙关。但若去问李琳,她一定还是那副慢拖拖的样子,还行吧,问题不大。
折损部分收入可以,伤害品牌不行。对经销商的让渡,也像是一种风格的声明。面前的她,着一身简单黑衣,戴一副细框眼镜,讲起曾经的波涛汹涌,语速不快,语调平和,时不时留点悬念,被插话了也不着急,静静地听,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。丝毫没有老板的轻慢与锋芒,倒是有几分导师的睿智与耐心。
▲李琳
在她创立江南布衣的90年代中期,风格还是个少见的东西。这个听起来就本土气息比较重的品牌,却已经凭借黑白灰褐等纯色系的雅调,和棉、麻、羊毛等质感高级的材质,形成了辨识度极高的美学风格。“我就喜欢好的东西。”寻找定位,这样一个复杂的过程,被她解释得格外简单。何为好物,一来是品质。“市面上买还是自己定制、60支棉还是100支,客人听听懵里懵懂,用起来就感觉不同了。”于是,江南布衣建立了专属面料开发团队。二来是价值观。李琳举了个例子,早些年广交会上定面料,问她是要德国标准还是国内标准的——德国染料贵,但对环境没有伤害。国内不甚讲究的90年代,李琳本能地趋向了前者。很多年后,当我们刚刚从日本人那里明白过来什么叫性冷淡和极简主义时,江南布衣已经改名为JNBY,宣誓着真正进入世界的服装设计中。JNBY既是中文缩写,也有了新的定义——Just Naturally Be Yourself.
“对产品着迷的主理人,她的乐趣就在产品上。”从武林女装街最红的当年,火到了大批快销品牌被网店干死的现在。一个品牌的生命力,与主理人的想法息息相关。
“最初是公司设计团队里有个小孩,告诉我她想做主设计师,能不能让她再做一个牌子。”可做来做去,总跳不出原来的风格。李琳给了她两个选择:要不试试男装,要不放弃回队。个么搞男装。设计师一个小姑娘,开始做总归不成熟。
“那就三年,三年后我来提要求。”慢慢来吧。这才长成了今天的CROQUIS(速写)。李琳不慌不忙,公司也跟着淡定。从首席创意主管到主设计师,每一位都在集团干了超过15年。最早加入的4个设计师,至今依然在江南布衣的团队里。当初的小姑娘,今天也还是速写的主设计师。
2016年,江南布衣香港上市了,国内设计师品牌,它是第一个。李琳开始没当回事,“其实只要是盈利的,一年到头,大家分分,够用就可以。”后来想想,上市这个事儿,到底势在必行。“杭州一个非一线城市,服装这样的传统行业,很难吸引到一流管理人才。再者,为公司未来的成长轨迹考虑,毕竟我们早晚是要离开的。”可上市也是一把双刃剑,江南布衣的空气被搅动。自由生长的团队,似乎也被箍上了某种紧箍咒。投入一个项目前,先考虑产出、考虑成长性、考虑资本市场,江南布衣的思考方式和逻辑也发生了变化。“有好有坏吧。”李琳的反应似乎还是不咸不淡,却也承认上市一事,对公司气质所产生的影响,“要是一开始就追求回报,速写这个牌子今天可能就没有了。”
李琳一半时间在国内工作,一半时间在国外跑。巴黎、米兰,每年要去,一个好的美术馆她会反反复复去看,看展成为她服装创作的灵感源泉。而在19岁以前,她几乎没离开过杭州。整个少年时代,她的生活,都围绕着解放路42号的墙门。
最早是木结构二层的老房子,五开间,住了好些人家,全是木地板铺就,夏天可以睡在地上。父亲是杭二中的老师,解放路42号那时起,便算是教工宿舍。小姑娘从窗户探出一头,南窗的大瓦屋台上,晒满咸菜和酱肉。小时候第一次下冰雹,爸爸站在上面拿脸盆接。她们家住在二楼最顶头,天井中间是厨房和水池。▲李琳家小时候的原景重现。 / ©️城秘插画
▲现在的解放路42号是一片工地
窗外风一吹,沿着主通道,无患子落了一地,铺满了青石板路。一边是杭二中校办工厂,厂后面一路过去,横河桥、煤气站,再就到许宅了,住过老杭城八大姓之一的许家。写下《胡雪岩》的台湾作家高阳就在这里出生。 ▲60年代末,杭二中的师生在校园内铺设跑道
另一边沿着墙门洞向解放路走,一进、二进、三进......李琳细细数:走过六进才到路口。“这规格放在清末民初,肯定也是大户人家。”确实是老墙门。据“金洞桥徐家”(徐家,杭州巨室,家主徐吉生,有杭城丝绸业半壁之说,人称徐半城)后人回忆,建国后,因榆园里面办工厂,徐家人逐步被迫离开金洞桥榆园大墙门后,有些就住进了解放路这个墙门,当时这个墙门里住的都是拉黄包车的,是榆园的配套宅子。
▲榆园轿厅中账房先生们正在厅中用餐。榆园始建于清朝光绪和道光之间,许增建此园的目的是奉养母亲,所以取名“娱园”。许母故世后,园子改名为“榆园”。榆园几经转手,落入徐吉生手中。园中有假山、亭子、花墙、船厅,布置得跟西湖上的大庄园一样。图自杭州日报《城纪》--《榆园忆旧》一文,作者徐家桢。
小学毕业的时候,李琳家住的这栋楼开始拆迁,一家人便搬了。搬得不远——从弄堂深处,搬到了前面靠马路边的院子。这个房子只有一层楼,层高却特别高。
80年代初,思想自由。小表叔是个实实在在的文艺青年。在大学路读中医学院,离得近,经常来家里“改善伙食”。“第一次听说西蒙娜·德·波伏娃,就是那时候。”李琳坐在咖啡馆里,脑海开始倒放。可能是1932年与1933年之交,某一时刻,法国巴黎,蒙帕纳斯大道,“煤气灯”酒吧里,她与让-保罗·萨特,正听雷蒙·阿隆盛赞他在德国发现的新鲜哲学——现象学。三个年轻的哲学家,喝着杏子鸡尾酒,谈天说地。那一晚成了存在主义的起点。50年后,地球另一边,老弄堂木房子里,年轻的小表叔说得起劲,“萨特说,‘那天晚上,我好像当头挨了一棒。’”面前坐着的刚小学毕业的女伢儿,听得一愣一愣。房间桌子上,盖了一床老棉被,不晓得的以为充当桌布,小表叔管这个叫暗房,底下钻出个10岁上下的小鬼头,据说在搞摄影。▲相机记录下了弟弟李明怀里钻出小猫的一刻
这成为她和弟弟的文艺启蒙。小表叔为姐弟二人定下了人生格调的原始标准:照片是这样玩的、你可以这样活、人还可以去学哲学......又住了几年,这边也开始拆,一家人又去父亲的学校里过渡了几年。直到原址新建的教工宿舍造好了,一家人又搬了回来。那时候解放路很窄,李琳从建国一小读到杭七中,就没跑出过这块玲珑宝地。有多玲珑呢,七中就在隔壁的40号,听到打上课铃,再从家里跑过去也来得及。出了42号的墙门口,梧桐树连成一片,浓得好似北山路。出门右手转弯还有个小墙门,再往建国路方向,依次是酱菜店、葵巷食品商店、水产店......
▲1986年左右的建国中路与解放路交汇处
▲1996年解放路葵巷附近
葵巷百货公司也在附近。说是百货,其实就一层。但对蹒跚学步的小伢儿来说,已经属于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了。奶奶领了去,兜兜转转,小李琳都要挑一块手帕回去。条纹的、花样的,才两三岁,已经有图案花色的收集癖。最多的时候,她攒了100多块手帕。“有时奶奶会说,这块家里有了,我就会告诉她,不一样的。”回家一看,果然不一样。
一个化学系女生的艺术天赋哪儿来的,我们很想给她追根溯源。李琳想了想,“其实学写字、学算术,左脑开发前,所有孩子都喜欢乱画。”轻描淡写,一句带过。▲现在的杭七中
那会儿衣服是妈妈做的,但设计师是李琳。领着妈妈挑选布料,“设计”款式。有一回,李琳不知受什么启发,一心要一件西装领子衣服,“领子要这么大——”小李琳边说边比划,妈妈拼命反对,告诉她不好看的不好看的,但还是依她,“最后做出来了,”李琳顿了顿,“果然不太好看。”那时的执拗,就像一个人生的伏笔。江南布衣还是一家街头小铺的时候,选面料、选辅料、做设计,李琳总算折腾了个爽。
初二那年,李琳回老家奔丧,两周后回来,发现班里的氛围变了。一群平时玩在一起的姑娘,突然开始围攻李琳。一夕间,李琳成了被孤立的小孩。遭受了校园暴力,李琳却因为这件事,开始反省自己,“在这个事情之前,我是个蛮难弄的人。”成绩好、聪明,时而显得有些锋芒。她没想到,受欺负时,帮她出头的,是个调皮的留级生。 “我突然明白,原来成绩好和正义没什么关系,人不是单纯用一个维度去分。”一日,李琳和还在上小学的弟弟李明骑着自行车回家。有个女孩跑来问她,听说现在她们都不跟你来往了?......让她惊诧的不是当时女孩这个冒昧的问题,而是弟弟的,“姐姐,为什么我们俩在学校都被别人欺负?”▲姐弟俩骑自行车回家。马路边的煤炉、搓衣板,姐姐身上背的“为人民服务”的绿包有没有唤醒你的儿时记忆?图自知名插图连环画家郑凯军先生。 / ©️城秘插画
直到30年后,姐弟俩还相互开着玩笑,说当时的这句话何其扎心。在此之前,她并不知道弟弟也有类似的遭遇。那时候,妈妈所在的工厂离家远,只有周末才回来。爸爸又对李琳极其严格,碰到了事儿也不敢同他说。就这样,整个青春期里,姐弟两人共享着一种私密的孤独。“我们很小的时候,就老一起探讨些特别深刻的问题,比如人为什么活着。”有时是孤独成倍,有时又是孤独减半。这之后,李琳变得格外在意别人的看法。后来李琳看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,再想起小辰光的事,觉得海那边60年代的生活,跟海这边的80年代差不太多。
填志愿的时候,她一心往外跑,想去上海、去北京,想选贸易专业,想学家具设计。父亲没有别的意见,只有一条,不能离开杭州。父亲有着自己管教的逻辑和威严,认为学文科没前途、认为去了外地女儿就不是自己女儿了。用李琳的话说,叫控制型疼爱。于是他在李琳选定的第一志愿前,加了一个:浙江大学,工业电气自动化,服从分配。那年夏天,妈妈带她坐火车到北京玩了一趟,又到大连,再坐轮船赶回上海。18岁,这是李琳第一次出远门。短暂喜悦后,她进入了浙大化学系。这与她的兴趣趋向显然不符,为此,她还专门找过系里领导,希望能转去文科专业,可惜没能成功。对父亲来说,这是个英明的决定——尤其在马上到来的动荡中,思想活跃的女儿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受到了控制型的保护。否则也就没有江南布衣这桩事情了。大学是李琳释放的时间,当上系里学生会副主席,参与编辑诗刊,也认识了自己未来的人生伴侣、事业伙伴——浙大能源系的吴健。
2020年是江南布衣成立的第26个年头。一家牌子几十年,总归是磕磕碰碰的。可你要问李琳,江南布衣吃没吃过苦头,她要挠头想很久,最后给我们讲了两个事情。一个是延安路上开铺子,先被二房东坑走房租钱,又被房东断了电的事儿。想想又说,这个别写了,杭州圈子就这么大。再一个,是店里来了个偷衣服的客人,和店员吵起来了,还闹得电视台都来了。李琳气不过,要给员工出头,跑到《青年时报》投诉。一个鸡毛蒜皮又义愤填膺的事情,她记得清楚,是因为这个故事的结局。报没报道也不知道,总之李琳同记者聊着聊着,气也消了,还交上了朋友。那记者,就是后来快报的宋笑梅。也因为宋笑梅,她才认识了美院的那帮至交好友,张培力、耿建翌。如此听来,也不知是江南布衣果真顺遂,还是李琳天生心大。反正弟弟李明不是这么说的。他说,我姐姐蛮坎坷的。大学毕业的头一年,李琳过得零碎而混乱。进过仪器设施简陋的乡镇企业,跑去东北找过机会,四处跳槽。回到杭州后,李琳帮一个中学同学看店。有一次遇到一位女顾客,与李琳格外投缘,并邀请她到其化工公司工作。公司经营不善,老板决定放弃,李琳也是性情中人,毅然承包了下来。有一次,她独自一人坐火车到广东讨债,钱没有要回来,却带回来一批服装。公司门市部变成了服装店,阴差阳错打开了局面。姐弟俩很有意思,乍一看长得很像,就连听到这话两人的反应都很一致——我比他/她好看多了。稍微聊一聊会发现,两个人挺不一样。弟弟去了法国留学,骨子里却很中国;姐姐恰好相反,现如今倒是有了点“世界公民”的意思。弟弟小时候表达能力不强,姐姐却总能一下子听明白,替他给大人“翻译”。而姐姐又是最了解弟弟独特才能的人。“小时候画飞机,他画得非常细,甚至画出各种节点的剖面图。”弟弟有着强大的视觉记忆,能够一下子抓住特征。很多年后,在他为江南布衣设计第一家中北店时,许多节点竟然是从儿时的玩具中来的。姐姐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弟弟的三观。有时弟弟跟着姐姐在浙大校园里,会突然听她讲起,某个同学在这里自杀了,或是某个理科生突然出家当和尚了。这些事对他的触动很大,后来一度想在法国学哲学。
弟弟心中最好的职业是古代的书生,以读书为职业,他觉得那样一辈子太好了。夏目漱石、川端康成的书里,有很多这样的主人公:不工作只读书,做增长学问、优雅度日的“高等游民”。父亲的观念里,育女需严厉,养儿却宠溺。直到离开家人,弟弟才第一次意识到钱的重要性。等到姐姐去法国看他时,发现弟弟变得格外节省。姐弟两人,似乎有一种亲密的“互补关系”。用李明的话说,“姐姐已经完成了80%,弟弟就会寻找那剩下的20%。”家中老二嘛,总是要反着来的。回国后,李明就在江南布衣从事门店设计的工作。一度很想脱离姐姐的系统,独立做些事情。恰逢朋友介绍了六合房产,他就去做了一个项目。好不容易完成,却连材料费都收不回来。 大老板欠个小孩设计师的钱,怎么也说不过去,李琳就想替他去问问。弟弟却说算了算了,为了这点钱,还得找人卖个面子。经过这一茬,他的心也定下来了。
整个天目里当中,弟弟最感兴趣的,却是屋顶。天目里的屋顶,将会种满茶树。“我弟是个植物nuts。”李琳如是说。他家种的植物,夏天光浇水,一天就要花4个小时,可见数目之多、行事之仔细。有一回,李琳的朋友去马达加斯加玩,带回来两株猴面包树的种子,其中一株送给了李明。后来朋友的没长出来,李明家的却冒了好多芽。▲天目里效果图
至于姐姐,弟弟也不客气,“如果没有姐夫,江南布衣可能早就黄了。”李琳负责创意与设计,丈夫吴健则整体管理着公司的运作。这对搭档,一个想法天马行空,一个则务实而谨慎。很多时候,李琳的一些狂想,在弟弟看来有点“危险”。最近几年,她一心投入的天目里项目就是其中之一。沿着天目山路向西,过了古墩路交叉口,路旁隐隐波光,天目里就藏在不远处的天目山路389号。天目里项目出现的初衷,是集团对自己原有的办公楼不满意,希望寻找到一个更加符合江南布衣气质的办公环境。于是,李琳开始寻觅合适的目标。找了不少地方,却总不太满意。如果公司小一点,她会希望搬进一个像和创园的地方。不仅仅是个办公园区,更含纳入园区人的业余生活——想建一座有想象力的办公楼。她也没料到,做着做着,最初的办公楼,逐渐生长成了17幢形态不一的单体建筑,围合成了一个城市广场,各种性质的商业项目之余,里面还有酒店、艺术中心、剧场、美术馆。“比如我要见朋友,我当然可以在会议室,但这里有个咖啡馆,或许就会有一点变化。”这是李琳喜欢的方式。“或是工作里思绪不明,楼下有个书店,我去翻会儿书,随便翻两页不相干的,哪怕数学书,你或许也会有灵感。”于是,园区里专门划出了书店的区域。她曾希望,在这家书店里,有个日夜守着店的小老板,他有着阅读的执迷,会对货架上的每一本书了如指掌。但凡你与他一说,他就能给你找到对胃口的书,就像读库老六这样。李琳曾发过一个朋友圈,若是有这样一个人,她就免费提供场地,不收租金。一个有温度的街区,需要这样一个城市公共人物。李琳调转思路,你很难想象,最后来的居然是首次进驻中国的日本名书屋——茑屋书店。“茑屋书店的老板增田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,充满想象力,有机会你们可以采访采访他。”▲日本代官山茑屋书店 / 图自日本茑屋书店官网。杭州第一家茑屋书店也会开在天目里。
其实,茑屋书店也曾经历过一段相似的转型。起初,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廉价书店。2012年,茑屋书店在代官山开出一家升级版门店T-Site,将书籍、音像、数码产品、文具杂货结合在一起。“希望它不只是一个书店,而是人们可以独立与空间发生关联的地方。”这与天目里的理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一开始,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支撑园区的。就连剧场,也是为公司每年秀场准备的。但就跟写小说一样,可能开头设想是这样,故事长着长着,就有了自己的性格和衍变。不仅茑屋书店,还有精品咖啡%Arabica、三克映画等商业项目都即将入驻。我们走进了建设中的天目里,在这片灰蒙蒙的工地上,见到了尚未长好的雏形。日本枯山水大师枡野俊明设计的庭院、美国著名植物生态学家Paul Kephart勾勒的园区植物......总共有七八个不同的设计团队,承担着不同的角落。▲在建的天目里。清水混凝土都由意大利工人指导施工,一次成型打磨。“如果完全按照我的性格来,我们的产品还可以更牛逼一点。”李琳最初想要做到极致,按照最低容积率建造——可以盖13万方的地方,就盖5万方办公楼。“密度低,建筑成本低,我就可以盖个很好看的房子。”当然相对的,楼面价也就上去了。丈夫精打细算,从经营角度计算细节,才确定了折中两全的方案。然后她又请来了意大利建筑师伦佐·皮阿诺。日本关西国际机场、巴黎蓬皮杜中心均出自他手。伦佐·皮阿诺的概念畅想,是一颗苹果,有着坚韧的外皮,包裹着柔软丰富的内核。而这颗被办公楼包裹的内核,才是这个园区最有意思的部分。
一开始要找这样一个建筑师,大家压力也很大。李明一度建议,由中国建筑师操刀。李琳不置可否。在她的意识里,来自哪儿不是关键,关键在于,能否达到她对于这个项目的预期。“我是个地域观念很淡漠的人。”她好几次说到这句话。“日本很多房子,造得一点也不fancy,很朴素,可人家收拾得很好,干干净净,80年的老房子也清清爽爽,整个氛围都对,很有温度。我喜欢这样的东西。”而认定伦佐·皮阿诺,理由其实也简单,不说别的,单从建筑质量上,他已胜出业内大多人了。“我就不喜欢新造好的房子,看上去线也不直。”处女座的皮阿诺,范式严谨、路径可溯,整个天目里建筑群,参照精准的750模数。60年代至今,他的手稿都在私人的仓库里,整整齐齐分门别类。
▲2015年枡野俊明与伦佐·皮亚诺及设计团队、江南布衣创始人李琳、天目里艺术馆艺术总监讨论方案。
这并不是一个寻常办公园区,也不是一块普通的商业综合体,更接近一个城市艺术中心。我们也格外操心,杭州的段位,有没有这样的人群,撑起这里呢。“你知道杭州七八百万的人口,放在欧洲很多地方,已经是顶级大城市了。按照我们的建筑规模,几千人的办公场地,在意大利就是个town的规模。”在她看来,杭州缺的不是艺术人群,而是这样一个有感染力的文化空间。就像北京的798,它将成为一种文化概念、一种生活方式,为城市输送养分、抬高水准。
杭州需要这样的地方,但在大多数时候,美术馆都不见得是个盈利项目。尽管如此,李琳的态度也很明确,“我没打算要靠天目里来‘撑’。”她在做一件很酷的事,更酷的是,她并不以之为傲。没有那么多诉诸于口的宏大野心,更多基于乐趣。艺术馆也好,美术馆也好,那些吸引着她成天往外跑的东西,能不能也留一些放在杭州呢?如果有天她飞不动了,依然有一个去处。这似乎不是一场投资,更像是对爱好的一次消费。天目里之于她,便包含了这顺应品格与兴趣的一点点私心。2020年的初春,天目里的建设将进入尾声,距离开土动工已经将近7年了。我们等得心焦,李琳还是一副慢拖拖的样子。“我希望,它可以慢慢生长。”开园日不会是天目里最终的样子,也不会是天目里最夺人的一刻。“比如花园,你要给它一点空间,也要给它一点时间。”
第一次采访那天,李琳正和团队讨论,天目里办公楼外的一排自由人槭,杭州炙烤的夏天,距离墙面太近栽下,树叶注定焦黄一片,如何才能长大呢。“外国团队到底还是不了解杭州的。”杭州不以摩登而立,但在日渐摩登的城市里,杭州的自然有其独特之处。 在李琳看来,杭州更应该抓住这一点,她举了个例子,比如西溪湿地,当时就不应该收门票,完全敞开,让市民进去跑步散步,周边不限制楼高,越是高层,看出去的景观越赞,房价自然就涨了。——“不就变成纽约的中央公园了吗?!”于是,埋好的土,重新刨开,种下的树,连着树池、种植土壤和地下水的管道,一一重新移动位置。每一棵树,每一株草,都被细细地照顾。她希望天目里,是个舒服的地方。花园打理得漂亮是一方面,更要让人有空就想过来走走。“我觉得一个楼在杭州,要保持始终干净整洁,做好基本功,都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。”天目里的物业团队是专门聘请的五星级酒店管理人员。李琳对他们的要求是,如果小孩子在地上爬,我一个当妈妈的,不会觉得很担心。在一个钢筋混凝包裹的冰冷建筑之中,藏入一颗温暖的心脏。
李琳也生了一双姐弟。有一次一家人去东京玩,大人们都在逛街,只有小儿子,专心致志趴在店门口,埋头画画——他看中了一件东西,要想得到它,他需得画出一幅好画。这是他们家的规矩。每每孩子想买东西时,需用作品来换。起初年岁小,就拍照,后来长大一点了,就画画。▲姐姐抓拍下了这个瞬间,还发朋友圈感叹:The kid is busy drawing for money(忙着画画挣钱的小孩)
创作影响了孩子的性格,“儿子6岁那年,给老张画了一幅画。老张见了就问他,你这幅画卖吗?”从那之后,原本依赖家长的小朋友,开始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信心。
而值得或不值得,付出与回报之间,孩子们开始有了另一种衡量标准和概念。金钱成了一枚尺度,真正的价值来自于他们自己创造的作品。创造有价值。就这样,从少年到中年,从自己到弟弟,从父辈到儿女,对生命创造的不懈思考,对艺术和美的无限热爱始终浸染在李琳生活的点滴中。而今,她也想将艺术之美蔓及杭州。
杭州人是什么时候爱上椒麻的?那得从一个书店老板说起
more+